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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www.u522.com时间:2024年08月17日
在胡同里长大读后感
百姓的文化太博大精深了,他比镜子更透彻,一切美好与丑陋都清晰可见,从没有修饰加工过的另类之美,
胡同文化读后感
。生活就是百姓文化的表现,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无不反映着其深刻的思想内涵,其实这种思想也是历史铸就的,在他面前无可挑剔也无可批评。一切似乎是顺其自然而形成的,却又充满曲折,当一切都流向正确的方向时,我们只能继续优良的,而尽力避免“逆流”与“迷路”,对于某些精华的片断有也只能留念。
离我们不远,刚逝去的这些片段中也必有这一幕——胡同文化。胡同文化是古今交界处百姓文化的代表,自有一番广博的世界。在近代中国,中华民族的融合因清政府统治而达到顶峰,也因清政府对外的无能而使其倍受凌辱,是封建的大高院还是手工业商业的集聚地都将在那些瞬间被决定。也许民族的大杂居将人们的建筑习惯推向历史高峰,于是封建的高墙与市民的精细结合,迷信的方位与理性的情感结合,纲纪的秩序户与情感的交流结合,自然地形成了“胡同”。“胡同”的院落方正有序,井井有条,又不失邻里的交往,向人民的生活提供了方便的空间。“胡同”的名字更体现了百姓的大智,像是在思想层层束缚下的挣扎,一片受污秽感染却自由活泼的天地。对一座城市来说,“胡同”又完全像是静脉,不必是主动脉或大静脉,仅仅毛细血管也可以决定其生死。当时的中国人民又何止是受夹板气,封建统治者禁锢其思想,束缚其行动,又剥削其血肉;帝国主义的到来并没改变什么,反到又加上了殖民统治,哪有洋大爷不都得躺着,手工艺品卖不出去又能怎样,干完活之后没被饿死不就万幸了吗?这不算什么,我们可以“忍”但“忍”一时不代表会忍一世。薄进而少出,没有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还 追求什么别的,一个“忍”字背后有多少辛酸,看似消极的背后有多少反抗,说出这个字需要承担多大的无奈?但这还不能看作是“胡同文化”的全部,有的人将“忍”忍到底误解了“忍”,但更多的人只暂时一“忍”中华民族的气节还在心底,于是才有今天的一切。
历史风云变幻转瞬即逝,而我们后人除了怀念当时的经典外,更应当借鉴其精神,追究缺点是必须的,体谅情怀同样必不可少。总之,历史是人民造就的而不是由支配人民的一幕幕组成的,人的历史终究在于人。
天地万物,千变万化,各具形态,但是,构成万物的元素并不多,就只有元素周期表上的那几十种。同样,文章的形态千差万别,但是,表达方式也就那么几种,有叙事、描写、抒情、议论和说明等五种,
读后感
《胡同文化读后感》()。这五种表达方式,在不同的作家笔下,以不同的方式组合,就呈现出各自独特的文体形态,表现出作家鲜明的个性特征。汪曾祺的散文也是如此,他以心灵为熔炉,把几种表达方式运用得灵活,剪裁得得体,熔铸出他的散文的独特的文体形态,那就是,以说明为框架,以叙事为填充,以抒情为笔调,三者和谐统一,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高中语文第一册有一篇汪曾祺的散文《胡同文化》。这篇散文就具有这样的特点。作者在开头部分总说胡同和文化二者之间的关系,“这种方正不但影响了北京人的生活,也影响了北京人的思想”。然后分说,先说胡同,说到胡同的取名来源,胡同的大小和数量,胡同功能和环境;再说文化,总说胡同文化的性质,“胡同文化是一种封闭的文化”,接着说明“封闭”的种种具体表现。最后,说明胡同和胡同文化的发展趋势,“北京的胡同在衰败,没落”,“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席卷之下,胡同和胡同文化总有一天会消失的”。这就是文章的结构框架,显然,这是一种说明性的结构形态。
这样的结构并不出奇,奇就奇在作者用叙事为填充。比如,为了说明北京城方正的特点,你看他怎样说,“北京人的方位意识极强。过去拉洋车的,逢转弯处都高叫一声‘东去!’‘西去!’以防碰着行人。老两口睡觉,老太太嫌老头子挤着她了,说‘你往南边去一点’”。作者就这样用日常生活的小事,娓娓道来,生动有趣,使你对北京城的特点有了深刻的印象。如果你换一种方法,用常见的九种说明方法的任何一种来介绍,效果会这样?再比如,为了说明胡同文化的精义是“忍”,作者就讲了三件事,一件是老舍《茶馆》里的王利发的一句经典的话,略写;一件是他自己的小说《八月骄阳》里的一段对话,详写;一件是对一个小伙子打了一个小姑娘一个嘴巴,他和两个老北京的不同态度,详写。在作者笔下,这些个性鲜明的人物恰到好处的说明了胡同文化的精义。所以,汪曾祺笔下的叙事,不同于说明文中的举例子,而是极富文学意味。
更为出奇的是,作者在叙事时,带有浓厚的抒情笔调。比如,“看看这些胡同的照片,不禁使人产生怀旧情绪,甚至有些伤感。但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这是直接抒情。“西风残照,衰草离披,满目荒凉,毫无生气”,描写胡同的衰败景象,透露出极其伤感的情绪。文末一句“再见吧,胡同。”,留恋、伤感和无奈之情交织在一起,难以言说。
从《胡同文化》就可以具体感知汪曾祺散文的文体形态之美,之奇。打个比方,如果把汪曾祺的散文比作一幅画,那么,说明就是画的线条,叙事就是填充在线条之内的颜料,抒情就是画面呈现出的光泽和色调。
补充说明,在《汪曾祺作品自选集》(漓江出版社)里,汪曾祺自选了十二篇散文,其中,《翠湖心影》《昆明的雨》《跑警报》等文章就具有这样的特点。汪曾祺在这部集子的《自序》里说:“我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读着汪曾祺的这些散文,确实感到普普通通的几种表达方式在他手里已经运用得极其娴熟老到,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于是,他的散文就表现出和谐之美,自然之至,毫无矫揉造作之感。
《城南旧事》姊妹篇——《在胡同里长大》
原标题:《城南旧事》姊妹篇——《在胡同里长大》
这几天我在闲暇时又看了一遍林海音的《在胡同里长大》,这本书是林海音回忆北平生活的散文集,还是她一贯朴实自然的文笔,用平淡的语言娓娓道来,充满对旧时光的怀念。
林海音相信大家都比较了解,她是台湾文学史上重要的女作家之一,被誉为文坛的“女中豪杰”和台湾文学“祖母级的人物”,她的文字爽朗而明快,质朴而真实,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林海音小说里的人物大都是市民阶层的群相,而中心人物则是各种各样的妇女。她致力于刻画中国妇女的勤劳、贤达、温柔、善良的美德,更擅于表现她们心灵的桎梏和命运的悲剧。
这本《在胡同里长大》是为纪念林海音先生逝世十周年出版的珍藏版文集中的一册,是《城南旧事》的姊妹篇,现在还成为了中小学生必读丛书的指定书目。
林海音曾说北平是她住了四分之一世纪的地方,读书、做事、结婚都在那儿,度过的金色年代,可以和故宫的琉璃瓦互映,因此她的文章自然离不开北平。之前一本《城南旧事》以小女孩英子充满童真的眼光观察着世界,带着淡淡的哀愁与浓浓的相思,将二十年代的老北京的社会风貌展现在我们眼前,那弯曲迂徊的北京胡同、冬阳下缓缓走过的骆驼队都令人向往。也许是因为长大之后的我们都变得复杂,所以才更加怀念单纯快乐的童年吧!
而这本《在胡同里长大》则是林海音以成年人的视角回忆往昔在北平的点点滴滴,书写了那些给予她灵感创作《城南旧事》的人物事件,再现了旧日京华的热闹繁华、市井人情,也缓慢的叙述着她对北平的思念。从中我们不仅能看到那
时北京的风土人情,也能从侧面看到林海音的成长历程。
《在胡同里长大》有长篇和中篇小说、散文、书信等作品,内容分为“京味儿风光”、“京味儿童年”、“京味儿人物”、“京味儿写作”四个部分。书中写的都是生活中的小事:家庭、集市、婚姻、孩子、食物、北平与台湾,但在林海音的笔下这些带着烟火气的东西却并不俗气,这是接地气的生活,却在匮乏中温暖人心。书中的人也质朴、温暖,虽然带着泥土和市井的质感,却令人喜欢。书中还配有民俗画家方砚所画的老北京彩图,图文并茂,让人赏心悦目。
林海音,以一个台湾人的身份写北京,却让许许多多人动容,她笔下的北京宁静、淳朴,独具风情,她记忆里的胡同又是那么美好、有趣,只是时光荏苒,北京城内许多东西都已经变了,胡同也逐渐失去了它原本的韵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幸好,现在我们还有林海音的书,还能从中领略到那时北京的美。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宸冰书坊或者在下方点击“阅读原文”到我的官方微店下单购买。也可以点击公众号底部“宸冰荐书”查看更多书单哦,购买有惊喜!
在胡同里长大内容简介
本书为林海音文集第四卷,以散文为主。主要为作者回忆北平生活的文章,表现自己对北平的苦念。其中有《北平漫笔》《家住书坊边》《我的京味儿之旅》等篇目。作者讲述老北京的生活,述说旧北京风俗地理人情,漫谈北京土语等等。
在胡同里长大 (豆瓣)
本书为林海音文集第四卷,以散文为主。主要为作者回忆北平生活的文章,表现自己对北平的苦念。其中有《北平漫笔》《家住书坊边》《我的京味儿之旅》等篇目。作者讲述老北京的生活,述说旧北京风俗地理人情,漫谈北京土语等等。
林海音是台湾文学史上重要的女作家之一,被誉为文坛的“女中豪杰”,台湾文学“祖母级的人物”。2011年是林海音先生逝世10周年纪念,江苏文艺社推出新版五卷本林海音先生珍藏版文集,由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傅光明先生选编,收录林先生长篇和中篇小说、散文、书信等作品,并配有许多林海音不同时代的珍贵照片,文如其人,林先生的美将在这套新版文集中得到最大的展现。是一套兼具阅读、欣赏与收藏的文学作品集。
在胡同里长大
欣赏喜乐的六十多幅画北平的彩色图片,一面细读这一篇篇有趣的散文,也就一阵阵勾起我的第二故乡之思。尤其在这些画片中,很多是画到胡同风光的,使我这自小在“胡同”里长大的人,不由得看着看着图片,就回到椿树上二条、新帘子胡同、西交民巷、梁家园、南柳巷和永光寺街这些我住过的胡同里去——在北平的二十六年里,从五岁到三十一岁,我只住过两次大街,那就是虎坊桥大街和南长街。在北平一年四季的生活,在胡同里穿出穿进的,何止是“春天的胡同”(喜乐给小民画插图的书名)。北平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不像台湾这样四季常绿,记得我的母亲生前曾讲她第一次到北平的笑话,到北平去时是二月,树还没发芽,都是干树枝子,我的母亲竟土里土气地说:“怎么北京的树都死光啦!”
在干树枝上,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鸟巢,或者下大雪的日子,满树银白,一碰,雪花抖落下来,冰凉的掉在你的后脖里,小孩子都会又惊奇又高兴的缩着脖子吱吱叫。
冬夜的胡同里,可以听见几种叫卖声,卖半空儿花生的,卖萝卜赛梨的,卖炸豆腐开锅的。开门出去,买个叫做“心里美”的萝卜,在一盏小灯下,看卖萝卜的挑出一个绿皮红瓤的,听他用小刀劈开萝卜的清脆声,就让你满心高兴。北平俗话说:“吃萝卜就热茶,气得大夫满街爬!”在一炉红火上,开水壶冒气嗡嗡地响了,吃着半空儿花生或萝卜,喝着热茶,外面也许是北风怒吼,屋里却是和谐温暖,这种情况,北平老乡都曾经历过、体验过。
夏日的胡同,最记得黄昏时光,太阳落山热气散了,孩子们放学回家。有时放了学的哥姊,要照顾小弟弟小妹妹,就大大小小的推开街门到胡同里玩。黄昏里的胡同风光,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卖晚香玉的。把晚香玉穿成一个个花篮,再配上几朵小红花,挂在一根竹竿上,串胡同叫卖。买花的多是家庭妇女,买一只晚香玉花篮,挂在卧室里,满室生香。最使孩子们兴奋的,是“唱话匣子”的过来了,他背负着一个大喇叭,提着胜利牌俗名“话匣子”的手摇留声机,那时有几家有自备唱机的呢,所以这种租听留声机的行业,就盛行于我的幼年。唱片中,以平剧、地方戏为多,开头说着“高亭公司特请梅兰芳老板唱“贵妃醉酒”等语。兼也有歌曲,但最教人兴奋的,是他送听一曲“洋人大笑”的唱片。那张唱片,从头到尾是洋人大笑,哈哈哈,嘻嘻嘻,呵呵呵,各种笑声,听的人当然也跟着大笑。这张唱片,相信许多人都听过。
胡同里虽然时有叫卖声,但是一点儿也不吵人,而且北平的叫卖声,各有其抑扬顿挫,现在回想起来,非常好听。比如夏日卖甜瓜的过来了,他撂下挑子,站在那儿,准备好了,就仰起头来,一手自耳朵后捂着,音乐般地喊着:“哎——卖哎好吃得哎——苹果青的脆甜瓜咧——”他为什么半捂着耳朵,是为了当喊出去的时候,也可以收听自己的叫喊声是否够味儿吧!上午在胡同里出现的,有卖菜的,卖花的,换绿盆儿的,换取灯儿的,送水的,倒土的,掏茅房的……都是每天胡同生活的情景。
说起“换取灯儿的”,使我回忆起那些背着篓筐,举步蹒跚的老妇人。她们是每天可以在胡同里看见、听见的人物之一。冬日里,她们头上戴着一个绒布或绒线帽子,手上套着露出手指的手套,来到胡同,就高喊着:“换洋取灯儿咧!换榧勒子儿啊!”
“取灯儿”就是火柴,“洋取灯儿”还是火柴,只因这玩意儿的形式是外来的,所以后来加个“洋”字。那时的洋取灯儿,多为红头儿的丹凤牌,盒外贴着砂纸,一擦就迸出火星。“榧子儿”(“勒”是我加诸形容她的叫卖声)是像桂圆核一样的一种植物的实,砸碎它泡在水里,浸出黏液,凝滞如胶,是旧时妇女梳好头后搽抹的,也就是今日妇女做发后的“喷发胶”。而榧子儿液,反而不像今日发胶是有毒的化学制品,浸入头皮里有危险。无论你家搬到哪条胡同,都会有不同的“换取灯儿的”妇人,穿梭于胡同里。
“换取灯儿的”老妇人,大概只有一个命运最好的。很小就听说,那就是四大名旦尚小云的母亲,是“换取灯儿的”出身。有一年,尚小云的母亲死了,出殡时沿途有许多人看热闹,我们住在附近(当时我家住在南柳巷),得见这位老妇人的死后哀荣。在舞台上婀娜多姿的尚小云,重孝服上是一个连片胡子脸(旧时孝子在居丧六十天里不能刮胡子)。胡同里的人都指点着说,那是一个怎样的孝子,并且说死者是一个怎样出身的有后福的老太太。
在三十年代小说里,也有一篇描写一个“换取灯儿的”妇人的恋爱故事,那就是许地山(落华生)所写的短篇小说《春桃》,是我记忆深刻,而且非常欣赏的小说,它感人至深。主角“春桃”是一个很可爱的不识字的旧女子。《春桃》一开头儿,就描写的是北平的胡同景色:
这年的夏天分外地热。街上的灯虽然亮了,胡同口那卖酸梅汤的还像唱梨花鼓的姑娘耍着他的铜碗。一个背着一大篓字纸的妇人从他面前走过,在破草帽底下虽看不清她的脸,当她与卖酸梅汤的打招呼时,却可以理会她有满口雪白的牙齿。她背上担负得很重,甚至不能把腰挺直,只如骆驼一样,庄严地一步一步踱到自己门口。
再说到北平的交通工具,穿梭于大街上、胡同里的,也多是洋车;洋车就是人力车,这个“洋”是代表东洋日本,因为它最早是从日本传入的。洋车在胡同出入,不会碰到在胡同玩耍的孩子,跑得慢嘛!北平因为是方方正正的城,如果偶有斜巷,就会取名斜街,如杨梅竹斜街、王广福斜街、东斜街、西斜街、上斜街、下斜街、白米斜街……所以拉洋车的如果要转弯,就叫:“东去!”“西去!”而不是像现在所说:“左转!”“右转!”要下车叫停,也是吩咐“路南到了”、“路北下车”等语。
喜乐所画的胡同风光,是画的典型当年北平胡同和谐生活的真实情景。胡同里不管是大宅门儿、小住家儿,生活得都很安静,因为北平人的生活,步调一向不快。胡同里的宅墙,该修该补该见新的,也都年年做,所以虽属小门户,在胡同里看下去,也是整整齐齐的。
《在胡同里长大》(林海音 着)【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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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音文集:在胡同里长大
秋的气味
秋天来了,很自然地想起那条街——西单牌楼。
无论从哪个方向来,到了西单牌楼,秋天,黄昏,先闻见的是街上的气味。炒栗子的香味弥漫在繁盛的行人群中,赶快朝那熟悉的地方看去,和兰号的伙计正在门前炒栗子。和兰号是卖西点的,炒栗子也并不出名,但是因为它在街的转角上,首当其冲,就不由得就近去买。
来一斤吧!热栗子刚炒出来,要等一等,倒在箩中筛去裹糖汁的砂子。在等待秤包的时候,另有一种清香的味儿从身边飘过,原来眼前街角摆的几个水果摊子上,啊!枣、葡萄、海棠、柿子、梨、石榴……全都上市了。香味多半是梨和葡萄散发出来的。沙营的葡萄,黄而透明,一撅两截,水都不流,所以有“冰糖包”的外号。京白梨,细而嫩,一点儿渣儿都没有。“鸭儿广”柔软得赛豆腐。枣是最普通的水果,朗家园是最出名的产地,于是无枣不郎家园了。老虎眼,葫芦枣,酸枣,各有各的形状和味道。“喝了蜜的柿子”要等到冬季,秋天上市的是青皮的脆柿子,脆柿子要高桩儿的才更甜。海棠红着半个脸,石榴笑得露出一排粉红色的牙齿。这些都是秋之果。
抱着一包热栗子和一些水果,从西单向宣武门走去,想着回到家里,在窗前的方桌上,就着暮色中的一点光亮,家人围坐着剥食这些好吃的东西的快乐,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身后响起了当当的电车声,五路车快到宣武门的终点了。过了绒线胡同,空气中又传来了烤肉的香味,是安儿胡同口儿上,那间低矮窄狭的烤肉宛上人了。
门前挂着清真的记号,他们是北平许多著名的回教馆中的一个,秋天开始,北平就是回教馆子的天下了。矮而胖的老五,在案子上切牛羊肉,他的哥哥老大,在门口招呼座儿,他的两个身体健康眼睛明亮、充分表现出回教青年精神的儿子,在一旁帮着和学习着剔肉和切肉的技术。炙子上烟雾弥漫,使原来就不明的灯更暗了些,但是在这间低矮、烟雾的小屋里,却另有一股温暖而亲切的感觉,使人很想进去,站在炙子边举起那两根大筷子。
老五是公平的,所以给人格外亲切的感觉。他原来只开一间包子铺,供卖附近居民和路过的劳动者一些羊肉包子。渐渐地,烤肉出了名,但他并不因此改变对主顾的态度。比如说,他们只有两个炙子,总共也不过能围上一二十人,但是一到黄昏,一批批的客人来了,坐也没地方坐,一时也轮不上吃,老五会告诉客人,再等二十几位,或者三十几位,那么客人就会到西单牌楼去绕个弯儿,再回来就差不多了。没有登记簿,他们却是丝毫不差的记住了前来后到的次序。没有争先,不可能插队,一切听凭老大的安排,他并没有因为来客是坐汽车的或是拉洋车的,而有什么区别,这就是他的公平和亲切。
一边手里切肉一边嘴里算账,是老五的本事,也是艺术。一碗肉,一碟葱,一条黄瓜,他都一一唱着钱数加上去,没有虚报,价钱公道。在那里,房子虽然狭小,却吃得舒服。老五的笑容并不多,但他给你的是诚朴的感觉,在那儿不会有吃得惹气这种事发生。
秋天在北方的故都,足以代表季节变换的气味的,就是牛羊肉的膻和炒栗子的香了!
1961年10月30日
男人之禁地
很少——简直没有——看见有男人到那种店铺去买东西的。做的是妇女的生意,可是店里的伙计全是男人。
小孩的时候,随着母亲去的是前门外煤市街的那家,离六必居不远,冲天的招牌,写着大大的“花汉冲”的字样,名是香粉店,卖的除了妇女化妆品以外,还有全部女红所需用品。
母亲去了,无非是买这些东西:玻璃盖方盒的月中桂香粉,天蓝色瓶子广生行双妹嚜的雪花膏(我一直记着这个不明字义的“嚜”字,后来才知道它是译英文商标mark的广东造字),猪胰子(通常是买给宋妈用的)。到了冬天,就会买几个瓯子油(以蛤蜊壳为容器的油膏),分给孩子们每人一个,有着玩具和化妆品两重意义。此外,母亲还要买一些女红用的东西:十字绣线,绒鞋面,钩针等等,这些东西男人怎么会去买呢?
母亲不会用两根竹针织毛线,但是她很会用钩针织。她织的最多的是毛线鞋,冬天给我们织墨盒套。绣十字布也是她的拿手活儿,照着那复杂而美丽的十字花样本,数着细小的格子,一针针,一排排的绣下去。有一阵子,家里的枕头套,妈妈的钱袋,妹妹的围嘴儿,全是用十字布绣花的。
随母亲到香粉店的时期过去了,紧接着是自己也去了。女孩子总是离不开绣花线吧!小学三年级,就有缝纫课了。记得当时男生是在一间工作室里上手工课,耍的不是锯子就是锉子;女生是到后面图书室里上缝纫课,第一次用绣线学“拉锁”,红绣线把一块白布拉得抽抽皱皱的,后来我们学做婴儿的蒲包鞋,钉上亮片,滚上细绦子,这些都要到像花汉冲这类的店去买。
花汉冲在女学生的眼里,是嫌老派了些,我们是到绒线胡同的瑞玉兴去买。瑞玉兴是西南城出名的绒线店,三间门面的楼,它的东西摩登些。
我一直是女红的喜爱者,这也许和母亲有关系,她那些书本夹了各色丝线。端午节用丝线缠的粽子,毛线钩的各种鞋帽,使得我浸湎于精巧、色彩、种种缝纫之美里,所以养成了家事中偏爱女红甚于其他的习惯。
在瑞玉兴选择绣线是一种快乐。粗粗的日本绣线最惹人喜爱,不一定要用它,但喜欢买两支带回去。也喜欢选购一些花样儿,用誊写纸描在白府绸上,满心要绣一对枕头给自己用,但是五屉柜的抽屉里,总有半途而废的未完成的杰作。手工的制品,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从一堆碎布、一卷纠缠不清的绣线里,也可以看出一个女孩子有没有恒心和耐性吧!我就是那种没有恒心和耐性的。每一件女红做出来,总是有缺点,比如毛衣的肩头织肥了,枕头的四角缝斜了,手套一大一小,十字布的格子数错了行,对不上花,抽纱的手绢只完成了三面等等。
但是瑞玉兴却是个难忘的店铺,想到为了配某种颜色的丝线,伙计耐心地从楼上搬来了许多小竹帘卷的丝线,以供挑选,虽然只花两角钱买一小支,他们也会把客人送到门口,那才是没处找的耐心哪!
1961年11月2日
换取灯儿的
“换洋取灯儿啊!”
“换榧子儿呀!”
很多年来,这是个熟悉的叫唤声,它不一定是出自某一个人,叫唤声也各有不同,每天清晨在胡同里,可以看见一个穿着褴褛的老妇,背着一个筐子,举步蹒跚。冬天的情景,尤其记得清楚,她头上戴着一顶不合体的、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毛线帽子,手上戴着露出手指头的手套,寒风吹得她流出了一些清鼻涕。生活看来是很艰苦的。
是的,她们原是不必工作就可以食禀粟的人,今天清室没有了,一切荣华优渥的日子都像梦一样永远永远地去了,留下来的是面对着现实的生活!
像换洋取灯的老妇,可以说还是勇于以自己的劳力换取生活的人,她不必费很大的力气和本钱,只要每天早晨背着一个空筐子以及一些火柴、榧子儿、刨花就够了,然后她沿着小胡同这样地叫唤着。
家里的废物:烂纸、破布条、旧鞋……一切可以扔到垃圾堆里的东西,都归宋妈收起来,所以从“换洋取灯儿的”换来的东西也都归宋妈。
一堆烂纸破布,就是宋妈和换洋取灯儿的老妇争执的焦点,甚至连一盒火柴、十颗榧子的生意都讲不成也说不定呢!
丹凤牌的火柴,红头儿,盒外贴着砂纸,一擦就迸出火星,一盒也就值一个铜子儿。榧子儿是像桂圆核儿一样的一种植物的实,砸碎它,泡在水里,浸出黏液,凝滞如胶。刨花是薄木片,作用和榧子儿一样,都是旧式妇女梳头时用的,等于今天妇女做发后的“喷胶水”。
这是一笔小而又小的生意,换人家里的最破最烂的小东西,来取得自己最低的生活,王孙没落,可以想见。
而归宋妈的那几颗榧子儿呢,她也当宝贝一样,家里的烂纸如果多了,她也会攒了更多的洋火和榧子儿,洋火让人捎回乡下她的家里。榧子儿装在一只妹妹的洋袜子里(另一只一定是破得不能再缝了,换了榧子儿)。
宋妈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她每天早晨起来把头梳得又光又亮,抹上了泡好的刨花或榧子儿,胶住了,做一天事也不会散落下来。
火柴的名字,那古老的城里,很多很多年来,都是被称作“洋取灯儿”,好像到了今天,我都没有改过口来。
“换洋取灯儿的”老妇人,大概只有一个命运最好的,很小就听说,四大名旦尚小云的母亲是“换洋取灯儿的”。有一年,尚小云的母亲死了,出殡时沿途许多人围观,我们住在附近,得见这位老妇人的死后哀荣。在舞台上婀娜多姿的尚小云,丧服上是一个连片胡子的脸,街上的人都指点着说,那是一个怎样的孝子,并且说那死者是一个怎样出身的有福的老太太。
在小说里,也读过惟有的一篇描写一个这样女人的恋爱故事,记得是许地山写的《春桃》,希望我没有记错。
1961年11月4日
看华表
不知为什么,每次经过天安门前的华表时,从来不肯放过它,总要看一看。如果正挤在电车(记得吧,三路和五路都打这里经过)里经过,也要从人缝里向车窗外追着看;坐着洋车经过,更要仰起头来,转着脖子,远看,近看,回头看,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假使是在华表前的石板路上散步(多么平坦、宽大、洁净的石板),到了华表前,一定会放慢了步子,流连鉴赏。从华表的下面向上望去,便体会到“一柱擎天”的伟观。啊!无云的碧空,衬着雕琢细致、比例匀称的白玉石的华表,正是自然美和人工美的伟大的结合。她的背后衬的是朱红色的天安门的墙,这一幅图,布局的美丽,颜色的鲜明,印在脑中,是不会消失的。
有趣的是,夏天的黄昏,华表下面的石座上,成为纳凉人的最理想的地方。石座光滑洁净,坐上去,想必是凉森森的十分舒服。地方高敞,赏鉴过往漂亮的男女(许多是去游附近的中山公园),像在体育场的贵宾席上一样。华表旁,有一排马樱花,它的甜香随着清风扑鼻而来,更是一种享受。
我爱看华表,和它的所在地也很有关系,因为天安门不但是北平(北京)的市中心,而且正是通往东西南城的要衢。往返东西城时,到了天安门就会感觉到离目的地不远了。往南去前门,正好从华表左面不远转向公安街去。庄严美丽的华表站在这里,正像是一座里程碑,它告诉你,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远了。
说它是里程碑,也许不算错,古时的华表,原是木制的,它又名表木,是以表王者纳谏,亦以表识衢路,正是一个有意义的象征啊!
1961年11月5日
蓝布褂儿
竹布褂儿,黑裙子,北平的女学生。
一位在南方生长的画家,有一年初次到北平。住了几天之后,他说,在上海住了这许多年,画了这许多年,他不喜欢一切蓝颜色的布。但是这次到了北平,竟一下子改变了他的看法,蓝色的布是那么可爱,北平满街骑车的女学生,穿了各种蓝色的制服,是那么可爱!
刚一上中学时,最高兴的是换上了中学女生的制服,夏天的竹布褂,是月白色——极浅极浅的蓝,烫得平平整整;下面是一条短齐膝盖头的印度绸的黑裙子,长统麻纱袜子,配上一双刷得一干二净的篮球鞋。用的不是手提的书包,而是把一叠书用一条捆书带捆起来。短头发,斜分,少的一边撩在耳朵后,多的一边让它半垂在鬓边,快盖住半只眼睛了。三五成群,或骑车或走路。哪条街上有个女子中学,那条街就显得活泼和快乐,那是女学生的青春气息烘托出来的。
北平女学生冬天穿长棉袍,外面要罩一件蓝布大褂,这回是深蓝色。谁穿新大褂每人要过来打三下,这是规矩。但是那洗得起了白碴儿的旧衣服也很好,因为它们是老伙伴,穿着也合身。记得要上体育课的日子吗?棉袍下面露出半截白色剔绒的长运动裤来,实在是很难看,但是因为人人这么穿,也就不觉得丑了。
阴丹士林布出世以后,女学生更是如狂地喜爱它。阴丹士林本是人造染料的一种名称,原有各种颜色,但是人们嘴里常常说的“阴丹士林色”多是指的青蓝色。它的颜色比其他布更为鲜亮,穿一件阴丹士林大褂,令人觉得特别干净、平整。比深蓝浅些的“毛蓝”色,我最喜欢,夏秋或春夏之交,总是穿这个颜色的。
事实上,蓝布是淳朴的北方服装特色。在北平住的人,不分年龄、性别、职业、阶级,一年四季每人都有几件蓝布服装。爷爷穿着缎面的灰鼠皮袍,外面罩着蓝布大褂;妈妈的绸里绸面的丝棉袍外面,罩的是蓝布大褂;店铺柜台里的掌柜的,穿的布棉袍外面,罩的也是蓝布大褂,头上还扣着瓜皮小帽;教授穿的蓝布大褂的大襟上,多插了一支自来水笔,头上是藏青色法国小帽,学术气氛!
阴丹士林布做成的衣服,洗几次之后,缝线就变成很明显的白色了,那是因为阴丹士林布不褪色而线褪色的缘故。这可以证明衣料确是阴丹士林布,但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阴丹士林线,忽然想起守着窗前方桌上缝衣服的大姑娘来了。一次订婚失败而终身未嫁的大姑娘,便给人缝衣服,靠微薄的收入,养活自己和母亲。我们家姊妹多,到了秋深添制衣服的时候,妈妈总是买来大量的阴丹士林布,宋妈和妈妈两人做不来,总要叫我去把大姑娘找来。到了大姑娘家,大姑娘正守着窗儿缝衣服,她的老妈妈驼着背,咳嗽着,在屋里的小煤球炉上烙饼呢!
大姑娘到了我家里,总要待一下午,妈妈和她商量裁剪,因为孩子们是一年年地长高了。然后她抱着一大包裁好了的衣服回去赶做。
那年离开北平经过上海,住在娴的家里等船。有一天上街买东西,我习惯地穿着蓝布大褂,但是她却教我换一件呢旗袍,因为穿了蓝布大褂上街买东西,会受店员歧视。在“只认衣裳不认人的”洋场,“自取其辱”是没人同情的啊!
1961年11月8日
排队的小演员
听复兴剧校叶复润的戏,身旁有人告诉我,当年富连成科班里也找不出一个像叶复润这样小年纪,便有这样成就的小老生。听说叶复润只有十四足岁,但无论是唱工还是做派,都超越了一般“小孩戏剧家”的成绩。但是在那一群孩子里,他却显得特别瘦弱、矫小。固然唱老生的外形要“清臞”才有味道,但是对于一个正在发育期的小孩子,毕竟是不健康的。剧校当局是不是注意到每一个发育期的孩子的健康呢?
这使我不由得想起当年家住在虎坊桥大街上的情景。
虎坊桥大街是南城一条重要的大街,尤其在迁都南京前的北京,它更是通往许多繁荣地区的必经之路。幼年幸运的曾在这条街上住了几年,也是家里最热闹的时期。这条大街上有小学、会馆、理发馆、药铺、棺材铺、印书馆,还有一个造就了无数平剧人才的富连成科班。
富连成只在我家对面再往西几步的一个大门里。每天晚饭前后的时候,他们要到前门外的广和楼去唱戏。坐科的孩子按高矮排队,领头儿的是位最高的大师兄,他是个唱花脸的,头上剃着月亮门儿。夏天,他们都穿着月白竹布大褂儿,老肥老肥的,袖子大概要比手长出半尺多。天冷加上件黑马褂儿,仍然是老肥老肥的,袖子比手长出半尺多!
他们出了大门向东走几步,就该穿过马路,而正好就经过我家门前。看起来,一个个是呆板的、迟钝的、麻木的,谁又想到他们到了台上就能演出那样灵活、美丽、勇武的角色呢!
那时的富连成在广和楼演出,这是一家女性不能进去的戏院,而我那时跟着大人们听戏的区域是城南游艺园,或者开明戏院、第一舞台。很早就对于富连成有印象,实在是看他们每天由我家门前经过的关系。等到后来富连成风靡了北平的男女学生,我也不免想到,在那一队我幼年所见到的可怜的孩子群里,不就有李盛藻吗?刘盛莲吗?杨盛春吗?
富连成是以严厉出名的,但是等到以新式学校制度的戏曲学校出现以后,富连成虽仍以旧式教育出名,但是有些地方也不能不改进了。戏曲学校用大汽车接送学生到戏院以后,富连成的排队步行也就不复再见。否则的话,学生戏迷们岂不要每天跟着他们的队伍到戏院去?
而我们那时也搬离虎坊桥,城南游艺园成了屠宰场,我们听戏的区域也转移到哈尔飞、吉祥,以及长安和新新等戏院了。
1961年11月9日
陈谷子、烂芝麻
如姐来了电话,她笑说:“怎么,又写北平哪!陈谷子、烂芝麻全掏出来啦!连换洋取灯儿的都写呀!除了我,别人看吗?”
我漫写北平,是因为多么想念她,写一写我对那地方的情感,情感发泄在格子稿纸上,苦思的心情就会好些。它不是写要负责的考据或掌故,因此我敢“大胆的假设”。比如我说花汉冲在煤市街,就有细心的读者给了我“小心的求证”,他画了一张地图,红蓝分明地指示给我说,花汉冲是在煤市街隔一条街的珠宝市,并且画了花汉冲的左邻谦祥益布店,右邻九华金店。如姐,谁说没有读者呢?不过读者并不是欣赏我的小文,而是借此也勾起他们的乡思罢了!
很巧的,我向一位老先生请教一些北平的事情时,他回信来说:“……早知道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是有用的话,那咱们多带几本这一类的图书,该是多么好呢?”
原来我所写的,数来数去,全是陈谷子、烂芝麻呀!但是我是多么喜欢这些呢!
陈谷子、烂芝麻,是北平人说话的形容语汇,比如闲话家常,提起早年旧事,最后总不免要说:“唉!左不是陈谷子、烂芝麻!”言其陈旧和琐碎。
真正北平味道的谈话,加入一些现成的形容语汇,非常合适和俏皮,这是北平话除了发音正确以外的另一个特点,我最喜欢听。想象那形容的巧妙,真是可爱,这种形容语汇,很多是用“歇后语”说出来,但是像“陈谷子、烂芝麻”便是直接的形容语,不用歇后语的。
做事故意拖延迟滞,北平人用“蹭棱子”来形容,蹭是磨擦,棱是物之棱角。比如妈妈嘱咐孩子去做一件事,孩子不愿意去,却不明说,只是拖延,妈妈看出来了,就可以责备说:“你倒是去不去?别在这儿尽跟我蹭棱子!”
或者做事痛快的某甲对某乙说:“要去咱们就痛痛快快儿的去,我可不喜欢蹭棱子!”
听一个说话没有条理的人述说一件事的时候,他反复地说来说去时,便想起这句北平话:
“车轱辘话——来回地说。”
轱辘是车轮。那车轮压来压去,地上显出重复的痕迹,一个人说话翻来覆去,不正是那个样子吗?但是它也运用在形容一个人在某甲和某乙间说一件事,口气反复不明。如:“您瞧,他跟您那么说,跟我可这么说!反正车轱辘话,来回说吧!”
负债很多的人,北平人喜欢这样形容:“我该了一屁股两肋的债呀!”
我每逢听到这样形容时,便想象那人债务缠身的痛苦和他焦急的样子。一屁股两肋,不知会说俏皮话儿的北平人是怎么琢磨出来的,而为什么这样形容时,就会使人想到债务之多呢?
1961年11月14日
文津街
常自夸说,在北平,我闭着眼都能走回家,其实,手边没有一张北平市区图,有些原来熟悉的街道和胡同,竟也连不起来了。只是走过那些街道所引起的情绪,却是不容易忘记的。就说,冬日雪后初晴,路过驾在北海和中海的金鳌玉(左虫右东)桥吧,看雪盖满在桥两边的冰面上,一片白,闪着太阳的微微的金光,漪澜堂到五龙亭的冰面上,正有人穿着冰鞋滑过去,飘逸优美的姿态,年轻同伴的朝气和快乐,觉得虽在冬日,也因这幅雪漫冰面的风景,不由得引发起我活跃的心情,赶快回家去,取了冰鞋也来滑一会儿!
在北平的市街里,很喜欢傍着旧紫禁城一带的地方,蔚蓝晴朗的天空下,看朱红的墙;因为唯有在这一带才看得见。家住在南长街的几年,出门时无论是要到东、西、南、北城去,都会看见这样朱红的墙。要到东北的方向去,洋车就会经过北长街转向东去,到了文津街了,故宫的后门,对着景山的前门,是一条皇宫的街,总是静静的,没有车马喧哗,引发起的是思古之幽情。
景山俗称煤山,是在神武门外旧宫城的背面,很少有人到这里来逛,人们都涌到附近的北海去了。就像在中山公园隔壁的太庙一样,黄昏时,人们都挤进中山公园乘凉,太庙冷清清的;只有几个不嫌寂寞的人,才到太庙的参天古松下品茗,或者静默地观看那几只灰鹤(人们都挤在中山公园里看孔雀开屏了)。
景山也实在没有什么可“逛”的,山有五峰,峰各有亭,站在中峰上,可以看故宫平面图,倒是有趣的,古建筑很整齐庄严,四个角楼,静静的站在暮霭中,皇帝没有了,他的卧室,他的书房,他的一切,凭块儿八毛的门票就可以一览无遗了。
做小学生的时候,高年级的旅行,可以远到西山八大处,低年级的就在城里转,景山是目标之一,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年年一次排队到景山去,站在刚上山坡的那棵不算高大的树下,听老师讲解:一个明朝末年的皇帝——思宗,他殉国死在这棵树上。怎么死的?上吊。啊!一个皇帝上吊了!小学生把这件事紧紧地记在心中。后来每逢过文津街,便兴起那思古的幽情,恐怕和幼小心灵中所刻印下来的那几次历史凭吊,很有关系吧!
1961年11月20日
挤老米
读了朱介凡先生的“晒暖”,说到北方话的“晒老爷儿”“挤老米”,又使我回了一次冬日北方的童年。
冬天在北方,并不一定是冷得让人就想在屋里烤火炉。天晴,早上的太阳先晒到墙边,再普照大地,不由得就想离开火炉,还是去接受大自然所给予的温暖吧!
通常是墙角边摆着几个小板凳,坐着弟弟妹妹们,穿着外罩蓝布大褂的棉袍,打着皮包头的毛窝,宋妈在哄他们玩儿。她手里不闲着,不是搓麻绳纳鞋底(想起她那针锥子要扎进鞋底子以前,先在头发里划两下的姿态来了),就是缝骆驼鞍儿的鞋帮子。不知怎么,在北方,妇女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儿,无分冬夏。
离开了北平,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莫辨东西,因为我习惯的是古老方正的北平城,她的方向正确,老爷儿(就是太阳)早上是正正地从每家的西墙照起,玻璃窗四边,还有一圈窗户格,糊的是东昌纸,太阳的光线和暖意都可以透进屋里来。在满窗朝日的方桌前,看着妈妈照镜子梳头,把刨花的胶液用小刷子抿到她的光洁的头发上。小几上的水仙花也被太阳照到了。它就要在年前年后开放的。长方形的水仙花盆里,水中透出雨花台的各色晶莹的彩石来。或者,喜欢摆弄植物的爸爸,他在冬日,用一只清洁的浅瓷盆,铺上一层棉花和水,撒上一些麦粒,每天在阳光照射下,看它渐渐发芽茁长,生出翠绿秀丽的青苗来,也是冬日屋中玩赏的乐趣。
孩子们的生活当然大部分是在学校。小学生很少烤火炉(中学女学生最爱烤火炉),下课休息十分钟都跑到教室外,操场上。男孩子便成群地涌到有太阳照着的墙边去挤老米,他们挤来挤去,嘴里大声喊着:
挤呀!挤呀!
挤老米呀!
挤出屎来喂喂你呀!
这样又粗又脏的话,女孩子是不肯随便乱喊的。
直到上课铃响了,大家才从墙边撤退,他们已经是浑身暖和,不但一点寒意没有了,摘下来毛线帽子,光头上也许还冒着白色的热气儿呢!
1961年12月8日
卖冻儿
如果说北平样样我都喜欢,并不尽然。在这冬寒天气,不由得想起了很早便进入我的记忆中的一种人物,因为这种人物并非偶然见到的,而是很久以来就有的,便是北平的一些乞丐。
回忆应当是些美好的事情,乞丐未免令人扫兴,然而它毕竟是在我生活中所常见到的人物,也因为那些人物,曾给了我某些想法。
记得有一篇西洋小说,描写一个贫苦的小孩子,因为母亲害病不能工作,他便出来乞讨,当他向过路人讲出原委的时候,路人不信,他便带着人到他家里去看看,路人一见果然母病在床,便慷慨解囊了。小孩子的母亲从此便“弄真成假”,天天假病在床,叫小孩子到路上去带人回来“参观”。这是以小孩和病来骗取人类同情心的故事。这种事情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可以发生的,像在台北街头,妇人教小孩缠住路人买奖券,便是类似的作风。这些使我想起北平一种名为“卖冻儿”的乞丐。
冬寒腊月,天气冷得泼水成冰,“卖冻儿”的(都是男乞丐)出世了,蓬着头发,一脸一身的滋泥儿,光着两条腿,在膝盖的地方,捆上一圈戏报子纸。身上也一样,光着脊梁,裹着一层戏报子纸,外面再披上一两块破麻包。然后,缩着脖子,哆哩哆嗦的,牙打着战儿,逢人伸出手来乞讨。以寒冷无衣来博取人的同情与施舍。然而在记忆中,我从小便害怕看那样子,不但不能引起我的同情,反而是憎恶。这种乞丐便名为“卖冻儿”。
最讨厌的是宋妈,我如果爱美不肯多穿衣服,她便要讽刺我:
“你这是干吗?卖冻儿呀?还不穿衣服去!”
“卖冻儿”由于一种乞丐的类型,而成了一句北平通用的俏皮话儿了。
卖冻儿的身上裹的戏报子纸,都是从公共广告牌上揭下来的,各戏院子的戏报子,通常都是用白纸红绿墨写成的,每天贴上一张,过些日子,也相当厚了,揭下来,裹在腿上身上,据说也有保温作用。
至于拿着一把破布掸子在人身上乱掸一阵的乞妇,名“掸孙儿”;以砖击胸行乞的,名为“擂砖”,这等等类型乞丐,我记忆虽清晰,可也是属于陈谷子、烂芝麻,说多了未免令人扫兴,还是不去回忆他们吧!
1961年12月9日
台上、台下
礼拜六的下午,我常常被大人带到城南游艺园去。门票只要两毛(我是挤在大人的腋下进去的,不要票)。进去就可以有无数的玩处,唱京戏的大戏场,当然是最主要的,可是那里的文明戏,也一样的使我发生兴趣,小鸣钟,张笑影的《锯碗丁》《春阿氏》,都是我喜爱看的戏。
文明戏场的对面,仿佛就是魔术场,看着穿燕尾服的变戏法儿的,随着音乐的旋律走着一颠一跳前进后退的特殊台步,一面从空空的大礼帽中掏出那么多的东西:花手绢、万国旗、面包、活兔子、金鱼缸,这时乐声大奏,掌声四起,在我小小心灵中,只感到无限的愉悦!觉得世界真可爱,无中生有的东西这么多!
我从小就是一个喜欢找新鲜刺激的孩子,喜欢在平凡的事物中给自己找一些思想的娱乐,所以,在那样大的一个城南游艺园里,不光是听听戏,社会众生相,也都可以在这天地里看到:美丽、享受、欺骗、势利、罪恶……但是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的观感中,她又能体会到什么呢?
有些事物,在我的记忆中,是清晰得如在目前一样,在大戏场的木板屏风后面的角落里,茶房正从一大盆滚烫的开水里,拧起一大把毛巾,送到客座上来。当戏台上是不重要的过场时,茶房便要表演“扔手巾把儿”的绝技了,楼下的茶房,站在观众群中惹人注目的地位,把一大捆热手巾,忽下子,扔给楼上的茶房,或者是由后座扔到前座去,客人擦过脸收集了再扔下来,扔回去。这样扔来扔去,万无一失,也能博得满堂喝彩,观众中会冒出一嗓子:“好手巾把儿!”
但是观众与茶房之间的纠纷,恐怕每天每场都不可免,而且也真乱哄。当那位女茶房硬把果碟摆上来,而我们硬不要的时候,真是一场无味的争执。茶房看见客人带了小孩子,更不肯把果碟拿走了。可不是,我轻轻地,偷偷地,把一颗糖花生放进嘴吃,再来一颗,再来一颗,再来一颗,等到大人发现时,去了大半碟儿了,这时不买也得买了。
茶,在这种场合里也很要紧。要了一壶茶的大老爷,可神气了,总得发发威风,茶壶盖儿敲得呱呱作响,为的是茶房来迟了,大爷没热茶喝,回头怎么捧角儿喊好儿呢!包厢里的老爷们发起脾气来更有劲儿,他们把茶壶扔飞出去,茶房还得过来赔不是。那时的社会,卑贱与尊贵,是强烈地对比着。
在那样的环境里:台上锣鼓喧天,上场门和下场门都站满了不相干的人,饮场的,检场的,打煤气灯的,换广告的,在演员中穿来穿去。台下则是烟雾弥漫,扔手巾把儿的,要茶钱的,卖玉兰花的,飞茶壶的,怪声叫好的,呼儿唤女的,乱成一片。我却在这乱哄哄的场面下,悠然自得。我觉得在我的周围,是这么热闹,这么自由自在。
1961年12月15日
一张地图
瑞君、亦穆夫妇老远地跑来了,一进门瑞君就快乐而兴奋地说:
“猜,给你带什么来了?”
一边说着,她打开了手提包。
我无从猜起,她已经把一叠纸拿出来了:
“喏!”她递给了我。
打开来,啊!一张崭新的北平全图!
“希望你看了图,能把文津街、景山前街连起来,把东西南北方向也弄清楚。”
“已经有细心的读者告诉我了,”我惭愧(但这个惭愧是快乐的)地说,“并且使我在回忆中去了一次北平图书馆和北海前面的团城。”
在灯下,我们几个头便挤在这张地图上,指着,说着。熟悉的地方,无边的回忆。
“喏,”瑞妹说,“曾在黄化门住很多年,北城的地理我才熟。”
于是她说起黄化门离帘子库很近,她每天上学坐洋车,都是坐停在帘子库的老尹的洋车。老尹当初是前清帘子库的总管,现在可在帘子库门口拉洋车。她们坐他的车,总喜欢问他哪一个门是当初的帘子库,皇宫里海年要用多少帘子?怎么个收藏法?他也得意地说给她们听,温习着他那些一去不回的老日子。
在北平,残留下来的这样的人物和故事,不知有多少。我也想起在我曾工作过的大学里的一个人物。校园后的花房里,住着一个“花儿把式”(新名词:园丁。说俗点儿:花儿匠),他整日与花为伍,花是他的生命。据说他原是清皇室的一位公子哥儿,生平就爱养花,不想民国后,面对现实生活,他落魄得没办法,最后在大学里找到一个园丁的工作,总算是花儿给了他求生的路子,虽说惨,却也有些诗意。
整个晚上,我们凭着一张地图都在说北平。客人走后,家人睡了,我又独自展开了地图,细细地看着每条街,每条胡同,回忆是无法记出详细年月的,常常会由一条小胡同、一个不相干的感触,把思路牵回到自己的童年,想起我的住室、我的小床、我的玩具和伴侣,……一环跟着一环,故事既无关系,年月也不衔接,思想就是这么个奇妙的东西。
第二天晏起了,原来就容易发疼的眼睛,因为看太久那细小的地图上的字,就更疼了!
1961年12月25日
读几篇胡同名篇林海音-在胡同里长大
欣赏喜乐的六十多幅画北平的彩色图片,一面细读这一篇篇有趣的散文,也就一阵阵勾起我的第二故乡之思。尤其在这些画片中,很多是画到胡同风光的,使我这自小在“胡同”里长大的人,不由得看着看着图片,就回到椿树上二条、新帘子胡同、西交民巷、梁家园、南柳巷和永光寺街这些我住过的胡同里去——在北平的二十六年里,从五岁到三十一岁,我只住过两次大街,那就是虎坊桥大街和南长街。在北平一年四季的生活,在胡同里穿出穿进的,何止是“春天的胡同”(喜乐给小民画插图的书名)。北平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不像台湾这样四季常绿,记得我的母亲生前曾讲她第一次到北平的笑话;到北平去时是二月,树还没发芽,都是干树枝子,我的母亲竟土里土气的说:“怎么北京的树都死光啦!”
在干树枝上,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鸟巢,或者下大雪的日子,满树银白,一碰,雪花抖落下来,冰凉的掉在你的后脖里,小孩子都会又惊奇又高兴的缩着脖子吱吱叫。
冬夜的胡同里,可以听见几种叫卖声,卖半空儿花生的,卖萝卜赛梨的,卖炸豆腐开锅的。开门出去,买个叫做“心里美”的萝卜,在一盏小灯下,看卖萝卜的挑出一个绿皮红瓤的,听他用小刀劈开萝卜的清脆声,就让你满心高兴。北平俗话说:“吃萝卜就热茶,气得大夫满街爬!”在一炉红火上,开水壶冒气嗡嗡的响了,吃着半空儿花生或萝卜,喝着热茶,外面也许是北风怒吼,屋里却是和谐温暖,这种情况,北平老乡都曾经历过、体验过。
夏日的胡同,最记得黄昏时光,太阳落山热气散了,孩子们放学回家。有时放了学的哥姐,要照顾小弟弟、小妹妹,就大大小小的推开街门到胡同里玩。黄昏里的胡同风光,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卖晚香玉的。把晚香玉穿成一个个花篮,再配上几朵小红花,挂在一根竹竿上,串胡同叫卖。卖花的多是家庭妇女,买一只晚香玉花篮,挂在卧室里,满室生香。最使孩子们兴奋的,是“唱话匣子的”过来了,他背负着一个大喇叭,提着胜利牌俗名“话匣子”的手摇留声机,那时有几家有自备唱机的呢,所以这种租听留声机的行业,就盛行于我的幼年。唱片中,以平剧、地方戏为多,开头说着:“高亭公司特请梅兰芳老板唱‘贵妃醉酒’”等语。兼也有歌曲,但最教人兴奋的。是他送听一曲“洋人大笑”的唱片。那张唱片,从头到尾是洋人大笑,哈哈哈,嘻嘻嘻,呵呵呵,各种笑声,听的人当然也跟着大笑。这张唱片,相信许多人都听过。
胡同里虽然时有叫卖声,但是一点儿也不吵人,而且北平的叫卖声,各有其抑扬顿挫,现在回想起来,非常好听。比如夏日卖甜瓜的过来了,他搁下挑子,站在那儿,准备好了,就仰起头来,一手自耳朵后捂着,音乐般的喊着:“ei——卖暖好吃dei——苹果青的脆甜瓜咧——”他为什么半捂着耳朵,是为了当喊出去的时候,也可以收听自己的叫喊声是否够味儿吧!上午在胡同里出现的,有卖菜的,卖花的,换绿盆儿的,换取灯儿的,送水的,倒土的,掏茅房的,……都是每天胡同生活的情景。
说起“换取灯儿的”,使我回忆起那些背着篓筐,举步蹒跚的老妇人。她们是每天可以在胡同里看见、听见的人物之一。冬日里,她们头上戴着一个绒布或线帽子,手上套着露出手指的手套,来到胡同,就高喊着:“换洋取灯儿咧!换榧勒子儿啊!”
“取灯儿”就是火柴,“洋取灯儿”还是火柴,只因这玩意儿的形式是外来的,所以后来加个“洋”字。那时的洋取灯儿,多为红头儿的丹凤牌,盒外贴着砂纸,一擦就进出火星。“榧子儿”(“勒”是我加诸形容她的叫卖声)是像桂圆核一样的一种植物的果实,砸碎它泡在水里,浸出粘液,凝滞如胶,是旧时妇女梳好头后搽抹的,也就是今日妇女做发后的“喷发胶”。而榧子儿液,反而不像今日发胶是有毒的化学制品,浸入头皮里有危险。无论你家搬到那条胡同,都会有不同的“换取灯儿的”妇人,穿梭于胡同里。
“换取灯儿”的老妇人,大概只有一个命运最好的。很小就听说,那就是四大名且尚小云的母亲,是“换取灯儿的”出身。有一年,尚小云的母亲死了,出殡时沿途有许多人看热闹,我们住在附近(当时我家住在南柳巷),得见这位老妇人的死后哀荣。在舞台上婀娜多姿的尚小云,重孝服上是一个连片胡子脸(旧时孝子在居丧六十天里不能刮胡子)。胡同里的人都指点着说,那是一个怎样的孝子。并且说死者是一个怎样出身的有后福的老太太。
在三十年代小说里,也有一篇描写一个“换取灯儿的”妇人的恋爱故事,那就是许地山(落华生)所写的短篇小说“春桃”,是我记忆深刻,而且非常欣赏的小说,它感人至深。主角“春桃”是一个很可爱的不识字的旧女子。“春桃”一开头儿,就描写的是北平的胡同景色:
这年底夏天分外地热。街上底灯虽然亮了,胡同口那卖酸梅汤底还像唱梨花鼓底姑娘耍着他的铜鼓。一个背着一大篓子纸底妇人从他面前走过,在破草帽底下虽看不清她底脸,当她与卖酸梅汤底打招呼时,却可以理会她有满口雪白的牙齿。她背上担负得很重,甚至不能把腰挺直,只如骆驼一样,庄严地一步一步踱到自己门口。
再说到北平的交通工具,穿梭于大街上、胡同里的,也多是洋车;洋车就是人力车,这个“洋”是代表东洋日本,因为它最早是从日本传入的。洋车在胡同出入,不会碰到在胡同玩耍的孩子,跑得慢嘛!北平因为是方方正正的城,如果偶有斜巷,就会取名斜街,如杨梅竹斜街,王广福斜街,东斜街,西斜街,上斜街,下斜街,白米斜街……,所以拉洋车的如果要转弯,就叫“东去!”“西去!”而不是像现在所说“左转!”“右转!”要下车叫停,也是吩咐:“路南到了”、“路北下车”等语。
喜乐所画的胡同风光,是画的典型当年北平胡同和谐生活的真实情景。胡同里不管是大宅门儿、小住家儿,生活得都很安静,因为北平人的生活,步调一向不快。胡同里的宅墙,该修补该见新的,也都年年做,所以虽属小门户,在胡同里看下去,也是整整齐齐的。
一九八五年五月
在胡同里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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